塑料人

这不是航行,这是梦

无名画家

(oc艾瑞伊恩平行世界小故事一则)




暮色沉沉,点燃我的烟和欲望,黑暗在城市中蔓延。

 

在一片摇晃的、猩红浑浊的夕阳中,

 

一个天使坠落在我廉价公寓的阳台上。

 

他砸坏了生锈的遮阳棚顶,打翻了一盆奄奄一息的黄绿色植物,带着一双巨大洁白而有力,令我目眩神迷,却似乎失去了作用的翅膀。

 

我躲进阴影里,他的意识像是陷入了深沉甜蜜的黑暗,即便羽翼间可笑地缠着晾衣绳,尘土弄脏了他赤裸的身体,处于如此狼狈的状态下,仍显得那么安平静,安详,那张脸是一种纯粹男性气质的硬朗和俊美,却又全无防备,像一尊冰冷无机的卡拉拉白大理石雕成的塑像,只是因为工艺的高超而显得栩栩如生。证明他还活着的唯一证据就是那微微起伏的饱满胸膛。

 

我本应该放他走。

但我没有。

我囚禁了他。

 

在我那不算宽敞的,阴暗,肮脏,破败,堆满了颜料和未来得及清洗的容器,贴满了或晦暗色情或血腥的画片的画室里,在漆成红色的笼子里。

 

我观察他,他也回望我,用一双干净的通透的蓝眼睛,从那里面似乎能窥见他故乡的景色,自由,美丽,纯粹,无拘无束,没有悲伤、痛苦和不安。我几乎要沉溺进去。

 

然后我像是受到诅咒,受到不容推诿的责任驱使般地,去描摹他,去试图捕捉那圣洁的意味,近乎贪婪,虽然以我凡人的技巧无法保存我所感受到的美丽的半分,但无论哪一张拙劣的表达,仍然比我过去所做的任何作品都好。

 

我也使用他。

 

(中略)

优美起伏的背部肌肉被昏黄的灯光照出古典主义油画的质感,像庞贝欧·巴托尼笔下的阿波罗。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在这一方小小的破旧的公寓里,囚禁着一个天使,一位美神,他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收藏,每晚承受着我深沉压抑的无尽的爱欲。他摸起来那么柔软温热鲜活,我很好奇,如果用刀片割开他的喉咙,是否真的会喷涌出腥甜的鲜血,如果把子弹射入他的心脏,他是否也会死,剥掉他的皮肤,里面是否是与人类一样纹路的血肉?

 

想象中的画面使我一阵晕眩,我没有继续想下去,继续在杂物中翻找一个合适的刮刀,却摸到一把钥匙。

 

我想起卧室里那道上锁的暗门。

 

将钥匙送进积灰的锁孔里时,我的手不知为何有几分颤抖。

 

打开门,一阵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里面并没有尸体的味道,也没有活人的气息。

只有一张桌子,一台坏掉的相机和一个厚厚的日记本。

从门缝透进来的昏黄灯光打在墙上,我抬头望去,登时全身的血液凝固。

 

那是钉满半面墙的照片,乍一看都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普通场景,细看时每张照片都精准地捕捉到了同一个人,大多数很远,偶尔有的却近得可怕,只不过照片中的主角没有一次与镜头对视。

 

我隔着被封存的一个个微型时空看着这个男人,那张脸是那么的熟悉,尽管头发略微凌乱,下巴上多了刮不干净的胡茬,皮肤也并非光洁细腻而是有着沧桑的痕迹,总是整整齐齐地穿着深色系的衣装领口的扣子也一丝不苟地扣上,可那雕塑般的五官,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那优美挺拔的脊背,仍然尖锐地提醒着我,他与我囚禁在笼子里的天使有多么相像。

 

而在这堆记忆碎片的中心,有一张被密密麻麻的日常碎片如同潮水般簇拥着,覆盖在其它碎片之上的照片,如此醒目以至于我害怕直视它,好像所有晦暗曲折的线索最终指向的真相,带有摧毁一切的力量。

 

照片里的男人静静地躺在雪地里,没有呼吸,温热的血液将雪染红,鲜红刺目,艳丽而恐怖,雪片落在他深灰色的大衣、散落的黑发、和淌血的额头上,他那双温柔而忧郁的,曾经摄人心魄的深蓝的眼眸,如今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鸷,变成一种浑浊的朦胧的浅蓝,很奇异,跟其它照片上或谈笑风生或匆忙劳碌或忧虑重重的他很不一样,不像人类而像是某种工艺品,一个人偶,一尊材料廉价的英俊男人的塑像,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让他变得如此脆弱,冰冷,苍白,易碎,同时却仿佛有一种诡异的吸引力,一种亘古的,永恒的意味,像封存在水晶里的美丽标本,从此静止,定格,不再被凡人的时间所侵扰。

 

我感到天旋地转,不由得后退了两步,一些零碎光影在我脑海中闪回,积雪,冷风,飞走的气球,从转角突然闯出来的孩子,失控的车,仓惶逃跑。

我撑住桌子,日记本掉到地上,剖白般摊开来:五月八日,我想我实在忍受不了漫漫无期地等待下去,他身上有什么特质强烈地吸引着我,我必须要搞清楚……五月二十日,我查到了他的住址……九月二十日,阴雨绵绵,我在他通勤的日子里惯常见到他匆匆出门也不忘给妻子一个热情的吻……十二月三日,或许他早就发现了我……全是我的笔迹。

 

我终于意识到什么,狼狈地逃出这个房间,疯狂地奔向画室,我撞翻了桌子,磕伤了手肘,带翻了一个废纸篓,我猛地推开门,哪里只有一成不变的工作台,和一个空荡荡的牢笼,我的天使消失了,彻底从我的生命中剥离,他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出现,因为他打从一开就不存在,而我从未拥有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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